星期五, 6月 16, 2017

攪基層婦女組織毁三觀記 II

阿姐嘮叨之間的密碼,及一切與溝通相關的事 

我依然記得第一次真正認識這群女人的情景。 

我在2011年8月入職,剛好是在十周年會員大會之前的一個星期,會員大會才是我和所有理事正式見面的時候。當日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亂一片之中過去。會議完結,有前輩跟我說,幾好噃,今次安排不混亂,我驚訝。後來才明白看的應該是工人在組織的承擔有多少,漸漸我也不在乎每次事件的實質狀態。會議完結,移師到酒樓,仍是一片吵鬧之中,至差不多準備回程,當時的工會主席向我走來,那是我們第一次交談,她伸出手來,和我握手,說,多謝你成為我們的總幹事,我們希望下星期和你吃一頓飯。利落得體,一下子就感到氣場。 

如今回想起來,走進來這個崗位,一晃眼數年,簡直如同被鬼迷一樣。 

約定的那一晚,我準時赴會,其實也不知計不計工時,我們在大埔一家屋邨酒家吃飯,我沒想到只有四、五個理事,而不是全體。領導層的十幾個人,斷不可能全都是好戰友好姊妹,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圈子。她們閒聊問我的背景,問我對工會的一些想法。即使初入職,也聞說山頭鬥爭無日無之,我企圖表示對這些是非絲毫不感興趣。結果這些鬥爭,一梳理下來就花了幾年,後來不得不硬着頭皮處理,這是後話。 

這一頓飯才是真正的工作面試,她們在摸底,看看與我是否合得來,還問我生肖屬相,幸好連這個都過關了。她們之間的紐帶很深,不止是在工會、工作的關係,她們熟悉各自的家庭狀況、各種瓜葛,一同經歷的不止是工運上的沙場,如果組織者只是想着和她們維持單純工作的關係,那就是永遠無法建立可信賴而互相改造的關係了。 

自此我就習慣,真正的決策,永遠不在正式會議,真正的溝通,也不在於講話的字句含意。 曾經花過多少下班的晚上,在電話中,在酒樓飯局裡,在街市角落,其實說的,總都是瑣碎嘮叨。同事下班飯聚(只因為當時大家都太晚下班了,一起吃飯胡扯才可能放鬆精神),我總是被罵,不應該在晚上十一二點還接工會理事的電話,慣了她們。但晚上十一二點,才是她們下班、搞定家中事務,靜下來的時間,才有空想到工會事務,那時才是她們想法如湧的時候。當然,為了平衡我的心理和作息,過了晚上十一點以後的電話,我大概也是看心情來接聽的,這還能怪我嘛。 

人們說女人記仇。相處下來的數年間,我來之前的每一件大小事,幾乎都聽她們覆述過不下十次,連細節我也如親臨其境。誰誰誰在什麼時候做過什麼不能接受的事,誰誰誰多少年前講過一句什麼過份的話。我倒不覺得這叫做記仇,而是她們慣於以經驗,而不是所謂受過現代教育訓練下的理性的話,這些瑣碎的嘮叨之間,有講不出來的密碼。 

敝會曾以理事會吵架聞名。初入職,工會姊妹重複前同事的「惡行」當中(一面之辭聽了就算,誰知道是真是假),其中一件事我一直以之為鑑,在每月理事會中幾個女人意見不合吵起來,前同事站起來走出房間,過了一會,她才走進來問,你們吵夠了沒。其實這些女人並不是真的想吵架,而是有理不會說,只會說感受、經驗、事件。她們向我不斷重複這件事,其實是想告訴我:她們期待知識份子背景的組織者,把她們的嘮叨翻譯成理性的語言,好使事情得到解決。 

組織裡習慣都以姊妹相稱。我自小於女人堆中長大,反倒沒察覺性別之間的差異,從未相信同性特別有凝聚力。我與阿姐們也不見得特別有共通之處。我想,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明瞭,其實都繫於同理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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